《教法‧學法‧法次法》──訪陳重文老師(摘要) /張慈田 訪問

2023-06-22 21:16

    陳老師,台灣基隆人,一九四一年生,樹林高中肄業。國學﹑哲學基礎深厚,深通音樂﹑美術,曾為「新象」音樂節目撰稿人。六八年歸依三寶,八五年至八六年間任佛教百科全書資料部主任,現活動於北部,為專業佛學老師,任「法向學會」導師,授課於佛教道場﹑大專佛學社團。作品散見於獅子吼﹑因明﹑幼獅﹑國魂﹑出版月刊。

陳重文居士/陳重文老師
 
△請介紹一下最近成立的「法向學會」。
□「法向學會」以「法向」做為學會的名稱,是從『雜阿含經』獲得啟示。『雜阿含  』中有一句「法次法向(dhammnudhammapapanna)」的經句,它是證初果所必  須具備的四個條件之最後一個條件,也是最主要的條件──正行。其前三個條件即親近善知識﹑聽聞正法﹑內正思惟(或譯作「如理作意」)等,那是助行方便。做為修行道上正行的「法次法向」,意思是說修行要有一定的次序與步驟,而且要以  「正向」(指離欲向﹑滅貪向﹑四聖向等正確的人生方向)做為前提,並不像今天  所普遍強調的「即刻開悟」﹑「即身成佛」等一步登天之法。換句話說,修行而不知「法次法」(dhammnudhamma),就什麼都免談了。「法次法向」,或譯為「向  法次法」,『中阿含』稱為「行法次法」,『增一阿含』則稱為『法法相明』,唐  代又譯為「法隨法行」,就是說修行是必須一個法接著一個法的累績上去,而且相  接的法與法之間,又有必然的連帶關係,『雜阿含』將此說為「法法相律」(或「  法法相因」)──一法接著一法,有其必然的相關規律,是不可隨便紊亂的。又說  為「法法相類」──將一個緊接一個的法,連成一串而自成一類。或說為「法法相  潤」(法法相益)──指相關的法,後一個法可以繼續擴充而滋潤前一個法。上述  的關係在三十七道品所包含的七個法次法中表現得很清楚。例如說明宇宙人生之所  以緣起的苦﹑集﹑滅﹑道等四個真理──四聖諦,一向的翻譯是苦聖諦﹑苦習(苦  集)聖諦﹑苦滅聖諦﹑順苦滅道跡聖諦──修道的目的是要消滅痛苦,但欲消滅痛  苦卻要有一定的道跡(修道的腳跡,即修道的方法)。佛陀當初出家修苦行,經過  不斷的嘗試修正,最後才找出正確的道跡而親證聖果,這些正確的道跡就被稱為「  法次法」。在『中阿含經』最後一品的最後一經(例品例經,類似今日工具書前的  凡例),總歸納的列出當代佛教「欲斷無明者,……乃至欲斷老死者」的十個法次  法,三十七道品的七個法次法加上四禪和十一切處,這代表了說一切有部的新看法,強調四禪的地位。但在『雜阿含』中的佛教,所重視的仍然是三十七道品的那七個法次法,即使後來的大乘佛教,也接受了此一傳統。話說回來,我們現在想修道﹑證果,以我們凡夫的有限能耐,最快速的方法當然是要遵照我們偉大的導師──佛陀所已走過而親證的腳跡,一步一步謹慎地跟著走。在三界中充滿了形形色色的腳跡,但大多不屬於道跡,所以「是法」﹑「非法」一定要分辨清楚,才能看清正確的腳跡而跟著依次而走。
 
    如上所述,法次法包含有法法相律﹑法法相因﹑法法相隨﹑法法相類﹑法法相明﹑法法相益等內容,這表示了阿含的修道教學是以漸次開展的穩定方式直往真理的道上前進的意思。一般講修行的人,常常喜歡強調頓根﹑利根的差別,而在那兒比高下,我認為這並沒有意義,就阿含而言,重要的是有沒有見法﹖有沒有獲得清淨法眼﹖真正的善知識,對於真心求法的人,必能因其根性而讓對方得法眼淨,利﹑鈍在此有何關涉﹖這是我要特別強調的一點。『雜阿含』三○二經描述阿支羅迦葉在聞佛說法而開悟(即法眼淨﹑初果向)之後不久,遭到護犢牸牛所觸殺,弟子們前來向佛請問「彼生何趣﹖何處受生﹖」佛陀的回答是:「彼已見法,知法次法,不受於法,已般涅槃。」而授阿支羅第一記。這很明確的說出知「法次法」,是修道的保證。「法向學會」的緣起就是根據阿含經「法次法向」的理念,同時也希望來參加的會員,在修學上都能按部就班,不存少種多得﹑意外收穫的僥倖心理。另一方面,我們將把重點放在培養弘法人才以及培養能獨立研究經教的人才,希望能將佛教的經論作有系統﹑有條理的整理,以便後學較易掌握佛理,這是屬於佛教文化方面的工作。
 
△「法向學會」與一般佛教團體有何不同之處﹖
□「法向學會」是一個「以法為師」的團體,不許成員在裏頭爭名爭利,我們要建立「為法而來」的精神與風格。從現代歷史文獻學的科學方法所得到的研究成果,很明白的證實了阿含部的經典乃是最接近佛陀所說示的教理原貌,而且我個人多年來廣泛閱讀經藏的心得,也覺得阿含經,特別是『雜阿含』,實在是最簡捷﹑扼要,最直接了當的修行道。這是我們所重視的第一點。
 
    第二﹑我們要強調在原始佛教中所展現出來的那種平常而又正常的正當生活態度,並排除依賴﹑希求意外﹑僥倖心等的障道態度。多元化的社會,要聞正法﹑抉擇正法,比起以前都要倍覺困難,因為說法太多了,而且很多人都在強調特異的﹑新奇的東西,以求吸引人們,反而忽略了佔去生命絕大部份的最平常的生活細節﹗平常的生活態度就是走路要與大地相應,搭車要與車子相應,跟人談話能投機﹑人際關係良好,就是跟大家能相應……,這也就是最奇妙的感應了,還要求什麼特殊的感應呢﹖有些人要求與神佛感應的慾望很強,這些人常是無法在生活中有平常而正常的相應,才會要求那些特殊的感應﹗我在佛教道場跑久了,發現經常見神見鬼的人,他們的人際關係大都不怎麼好,生活也大都活得不愉快。法向學會是希望結合  同道,腳踏實地,平實地照著法次法向去實踐。
 
△「法向學會」目前如何運作﹖如何培養研究人才﹖
□目前「法向學會」的學員流動性很大,經常來聽課的人大約有二十多位,比較固定的約近十位。我鼓勵學員到別處去聽課,多多去參學,由大家自己去判斷﹑自由發展,若肯定和認同「法向學會」的理想的人,自然會慢慢凝聚起來。在組織運作方面,大家都還在學習階段,我們的構想也慢慢在開展,但不是短期間內能看到成果。    因為學員都是上班族,只能利用下班之後在一起研究,我們已這樣進行了一年多。剛開始我講『阿含經』時,要大家寫心得報告,但不到三個月。大家都交不出來,實在是時間不夠。因此我個人有一個構想,就是將來學會有了經濟基礎之後,籌建一座小山莊,讓有心的學員不需上班,一齊來修行與研究,這樣要培養人才比較容易。弘法一年來給我最大的感想是,雖然「往真理方向前進」是大家的招牌,可是在實際生活上卻由於個人的習氣而有很多交戰,有的人所做出來的一再是「欲貪向」,這只有靠個人的反省功夫來排除。我也開了天台大師『摩訶止觀』的節本『刪定止觀』的課,在非行非坐三昧中要運用四運心,就是教人考察起心動念,分為四個階段:第一未生之心,第二欲生,第三正生,第四生後之心。在未生之心就要省察到合不合「法」。這點因為大家未能共聚生活,所以要實際進行互相批評與檢討,而改掉習氣,目前還有困難。
 
△您現在授課的內容包括「原始佛教」﹑「部派佛教」﹑「大智度論」﹑「俱舍論」﹑「法華玄義」……,您怎麼會想開那麼多課﹖有沒有特別重視的課﹖
□在台灣有很多人講經都說「這個才究竟,那個不究竟」,互相排擠,所以我才興起多層面的講說,讓人知道這些經教都有各別的特色,並沒有誰對誰錯的問題存在,只要對中根性就能產生契機功能。比如說,「俱舍論」在日本被看成佛教學的基礎學,因為它有很多基本名相的詳析,只要你讀通它就能對浩如煙海的佛學有很大的方便,但對現實生活而言,「俱舍論」的分析,有很多對實際生活並沒有什麼效用,例如,它將聲音分為由生命和非生命所發出的二種聲音,又有生命加上非生命而共同發出的第三種聲音,如用手擊鼓等,試問這跟了生死有什麼關係呢﹖但這實在是跟時代背景有關,因部派佛教時代,外教可能都在研究這些,為了跟外教對抗,佛教乃不得不從事於此。
 
    在我所講的多種課程中有一個特點,即不管那一門課,只要跟原始佛教有關係的,我都會提出來加以比較的說明,因為原始佛教是全體佛教的「根源」,無論佛教怎麼開展,都離不開根源性的基本教義。這個做法,證明聽眾不但能對教理獲得更快的理解,並且也瞭解得更深刻。還有,我也希望學員能多方面地了解佛法,能培養對「法」與「非法」有分辨的能力,以及在正法中,知道那種才是合乎自己的根性而加以吸收。我還有一個企圖,想引起學術研究的風氣。學術研究,從某一方面說來,可說跟生活無關,但若以長遠的眼光來看,想提昇中國佛教的文化水準,想跟外國競爭,那是必須應用學術的研究成果,並不能以個人的了生死來達成這個目的。所以我們若要在世界佛教中受到重視,便必須重視龍樹菩薩所說的「道種智」──換成今日的術語,也即是佛教文化了。我目前著重於讓學員們能多方面認識佛教文化,這是我目前從事教學的情形。
 
△目前台灣接受原始佛教的情形怎樣﹖原始佛教對世界文化能提供什麼貢獻﹖
□ 在台灣由於印順法師﹑楊郁文先生等的研究成果,已經慢慢帶動重視原始佛教的理論和實踐。我認為對全體佛教的研究,將來必然會成為世界的「顯學」,並不僅止是原始佛教。早先對於佛教的研究,僅止隸屬於印度學的一部門,如今已然獨立而成為「佛教學」(Buddhist Studies)了。我剛才說過,原始佛教是佛教的根,想對佛法有根本的了解,那就非得研究原始佛教不可。佛教發展至今,派別雖多,雖很複雜,但在每一期之中,精彩的還是精彩,不精彩的仍然不精彩。所謂不精彩的是它沒有新的發展,有些是對原本的東西認識不夠,如果有徹底的認識,不管用什麼新的方法把它表達出來,其本質仍然不會離開原始佛教的範圍。我的意思是,精彩不精彩並不決定於它是什麼部派,而是決定在該派中有沒有「人才」。說一切有部之所以強大,即在於它的人才輩出,所以部內雖然不斷的異說重出,仍然無損於它成為大部派。世界的各宗教﹑哲學中,再也找不出像佛教這樣的人才輩出了。三藏十二部的這些文化財寶,就足夠使它成為世界的顯學。當今的世界文化潮流,也能看出這種徵兆。佛教文化對未來世界的貢獻,將會是在人格教育方面,佛教基於修行經驗,對人的精神分析有其深刻性及根源性的探討,這是其他文化或學問尚無法企及的地方。但在這方面尚需作更深入的發揮,更具體的提出理論和實際運作,才能有效地﹑實質地達成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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